[CBA] 杨毅：中国篮球没有总设计师

中国男篮的最后一场小组赛尘埃落定，他们的伦敦奥运之旅也尘埃落定。败军回国，又是该总结的时候来了。说深刻点儿，又该反思了。

每回中国男篮遭遇了重大失败，中国篮协都得组织反思。参与反思的人很多，从五六十年代为中国篮球做出过卓著贡献的老爷子们，到年富力强的教练，再到周游列国见多识广的媒体人，都坐一屋里开说。我参加过不少次了，也发过言，然后又到了重大失败的时候还是很无奈，只好回去再参加反思。这么多年不停反思的结果是：1994年世锦赛赢过的巴西队能轻松切咱们30分了；1996年奥运会赢过的阿根廷队2004年拿世界冠军了；2000年奥运会跟咱们争第九名的西班牙2006年也拿世界冠军了；中国男篮上一回小组赛全败是1992年巴塞罗那，当时的国家队宗旨是“亚洲确保冠军，世界大赛锻炼队伍”，20年之后，篮管中心副主任胡加时重新确认：我们就是亚洲水平了。

有朋友问，这回打成这样，是不是很意外？之前想到了么？这话赛前不能说，赛前要说想过全败，就成盼着咱们的球队输球了。但说实话，当时和一些同行和教练聊天，真是觉得在这个小组里，赢一场球很难。男篮没能出线，没能赢球，不算意外。用姚明的话说，这就是实力。问题还是总结反思那么多次了，进步速度在世界领域越来越慢，竞争力不断下降，产出能挑大梁的明星球员越来越少，到底反思出什么来了？

回头想想，就我参加过的历次反思中，还有印象的有这么几回：2000年悉尼奥运被法国大逆转之后，反思的结果是“法国就是水平高，要不怎么最后进决赛了？上半场咱们领先15分，是人家不正常，人家一正常，咱们就完了，所以还是水平不够”；2006年世锦赛之后，反思的是“国家队的风格应该学西班牙还是学希腊”；2009年兵败天津，反思时老爷子们来了，说的是“中国男篮把过去的三把利剑丢了，紧逼、快攻、急停跳投，全没了”。你也不能说这些总结没意义，但细想想都是“我们应该怎么样”，都没有“我们怎么才能这样”。所以反思都跟聊天似的，聊一会儿，深入不下去，也就完了，各回各家。

回头重述所有这一切，我只是想说，中国篮球的问题，根本无法在这样的反思里得到答案。丢了“三把利剑”，是运动员的基本功和技战术意识问题，基本功和技战术意识是青少年培养的问题，青少年培养问题涉及到篮球发展体系，甚至涉及到国家体育和教育体制；国家队是什么风格，不应该是临时找一任教练决定的，而是应该根据整条生产线上建立的统一风格选择合适的教练，这又是国家队和地方俱乐部如果建立统一体系和梯队建设的问题；没有球星，或者说除了易建联没有其他球星，反映的是联赛水平问题，持续以外援为主导的联赛没有中国球员真正的话语权，这是各俱乐部的诉求和价值观的问题，联赛赛期过短，运动员得不到足够历练，这是在体育总局的主导下怎么权衡、协调、形成突破的问题。

所有这些问题，无不涉及深层次。小是中国篮球固有的体系、习惯如何改变，俱乐部的职业度如何提高；中是作为市场为主导的篮球项目在总局举国体制一盘棋下如何生存和发展；大到国家教育和体育体制，这就超出体育范畴了。这些东西，在历次反思的时候基本都不说，说了也没用。即便开始尝试，在一届篮管中心领导的任期内也很难有质变，也就没动力再尝试了。所以一反思一总结，最多说的还是国家队教练到底换不换，要是换那换谁啊，换欧洲换美国还是换本土啊，然后指望一个教练，像邓华德那样狠扎三针吗啡，让国家队精神一阵子。球迷和媒体们也跟着起哄，这回不少球迷又说了，邓华德太次了，应该换老马（马布里）！其实，以现在这个实力，换老牛也不管用啊！

因此，这20年中国篮球的发展，因为从计划经济体制向市场过渡不完全，体系从来没真正建立起来。球星的出产基本靠“碰”。靠运动员的个人天赋，然后看他的个人命运能不能为他找到生存发展的土壤。出了姚明大郅巴特尔三大中锋，帮助中国篮球挺了10年。朱芳雨（广西）、王仕鹏（辽宁）、杜锋（新疆）相继到了广东，孔雀东南飞，获得了很好的平台，但他们身后更多有天赋也有热情的运动员，没有稳定的平台去发展和被发现。中国职业或专业篮球运动员的基数小的可怜，跟只有300万人口的立陶宛都比不了。现在有些俱乐部开始重视青少年发展，也重视运动员的文化教育，像东莞新世纪建起的那座中国最大的篮球学校。但这都是民间自发的行为，没有自上而下的改变，铺开的面始终有限。

当然，这不是说中国男篮就没戏了。中国人口基数太大了，希望之星还是能隔三差五涌现出来，特别是大个子。新三大中锋王哲林、李慕豪、周琦的时代，在两三年后就呼之欲出了，又能帮中国篮球撑几年。但这要看你用什么标准去衡量。即便再打出个姚明那样水平的巨星，没有体系系统生产出来的一批运动员做呼应，也就是前八边缘，离世界水平其实差得很远。

中国篮球没有一张蓝图，没有一个十年计划的系统工程，从各方面系统性的改变篮球体系的面貌，没有一个用钢筋水泥建立起来的、保证水平稳定提高的结构。没有一个人，能成为中国篮球的总设计师，在这个时代里，既顶着上方的压力，又面对周遭的质疑，投入自己的职业生涯，成为中国篮球斯特恩式的人物。李元伟曾经尝试过，改变了一些面貌，但他距离完成这张蓝图的宏愿差的太远，没有足够的权力，没有足够的帮助，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在李元伟之后，干脆已经没有人再有意愿。

姚明对我这么说：改革开放三十年，能在表面浅层改变的东西都改变了，再要改变向前，就是痛彻心扉的改变，中国篮球也一样。

在伦敦，中国男篮看似很痛，但还是没有“痛彻心扉”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