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说好话——《魁拔》之后

在朋友提议周五去看《魁拔》之后，我才发现自己是有多不够与时俱进——在微博上，在凡是能够谈论这类话题的网络公共场合，已经到了必须有《魁拔》身影的地步。而且更重要的是，几乎所有我认识的朋友，尤其是名字被迫和主动加了V的微博们，在论坛有号召力的ID们，写评论超过一千字的老枪们，都纷纷跑去影院观摩。这种大时代的洪流让我有一种几乎要被时代抛弃的错觉。为了追上群众的脚步，也为了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土鳖，我生平第一次因为国产动画走进影院。之前种种原因错过了许多次机会，包括鼎鼎大名但毫无廉耻的《宝莲灯》……而每次机会最终都变成一场压倒性的讨伐和喷薄。这就是中国动画产业的现实，也是许多支持动画事业观众的下场。

之后几天上网看了一圈评论，发现围绕这动画的文字已经超过了它自称的剧本总量。各种长评满山遍野，说什么的都有。根据在影院里的记忆，我能给出差不多接近七十分的评价——最终因为微博上一片满山遍野的赞誉和一些看起来很振振有词的反驳，《魁拔》在我心中的分数大概是六十五分钟。比及格好一点，但也只有一点。和朋友聊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我也说过了，咱们的观众是被世界上最好的作品同步喂养着长大的，你如果试图用“我是弱智中最聪明的”这种嘴脸来彰显自己的确还算不错，那肯定是表错情了。不管是新旧观众，不管是否宅男宅男女，不管心中是否有所谓伟大的中国动漫产业和明日的希望云云，观众就是观众。观众想看的东西是新鲜，有趣，叙事扎实完整，人物性格鲜明，情绪自然饱满，当然场面也最好过得去，台词至少不能让人有闭眼睛的冲动。这些问题归根到底都是些简单要求，面对这个商业市场，制作方第一要做到的是心中有观众。如何面对更广泛的观众，如何更好地说出自己的故事——我觉得这是在讨论热血不热血，艰辛不艰辛之前必须正视的问题，咱们心中必须现有观众。当然中国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心中没有观众其实也可以制造票房神话，譬如《赤壁》这种货色。不过既然制作方在各种宣传渠道都说自己心中有所坚持，这个话题就不在讨论之列。

相对于《魁拔》的争论中，有一种声音最为宏大，那就是认为这片子的致敬片段之多，多到了让人脱帽都会成为秃瓢的程度。这种说法动画的支持者们当然大声反驳，还列举少年题材动漫的相似之处加以佐证。我觉得这个问题说不说其实都无妨，不可否认的是这一代动画创作者们身上都有或浓或淡的日式影响，这些影响看起来可能不太起眼，却已经渗入到很多人的心中成为一种潜意识。当然是否相似其实都没什么，最重要的还是讲好自己的故事。毕竟少年冒险题材的确不够宽广，有些固定模式想要跳出去不容易。这里顺便说一句，岸本齐史当年熬了十多年才出名不是因为太没水平，而是因为他的题材创意总跟人撞车，屡遭枪毙的缘故。

之前太多人说过好话了，称赞无非也就那些，这里就不再重复。说点自己不满意的部分吧，真心觉得认识到不足才是更快进步的源泉。《魁拔》的创作团队热情无比，三年多写了100多万字设定让人听了就觉得心潮澎湃。不过与其他人的意见不太一样的是，我觉得目前来说《魁拔》存在的问题是多方面的。画面是一方面，剧作也是一方面。对于一部动画片来说，这两样随便哪一样有问题都可能万劫不复，《魁拔》还真就两样都给占上了。

先说画面，画面的质感和运镜感觉给人像是看一部TV动画——好吧，这话也有人说过了。在第一次战斗开始之前我还很期待战斗部分的表现，等到爷俩跟村长动手之后兄弟立刻傻了。这光摆POSE没有实战的画面是怎么回事？这战斗中也只有单独的角色特写，交手部分也只有两团光在推来推去的是怎么回事？还有几个看似仿佛重复运用的画面，这这这又是怎么回事？整部片子的战斗部分占了相当大的比例，其中几场戏更是要通过战斗解决一部分剧情。就这么重要的部分，从头到尾看下来，居然只有慢动作和独角戏般的运动体操可以记得，委实让人觉得有些无奈。那种出招-拆招-缠斗-必杀技的酣畅战斗感没有了，说实话只是一群战斗法师比拼内力的场面让人挺难燃起来的，不能打的热血动画很难成为好动画。

在这之外《魁拔》也很少有让人眼前一亮的大场景出现，比较重要的一次是表现港口还丢了帧。从画面上来说，魁拔的前几分钟感觉更好，等到要面对的情节多了，细节复杂了，所有缺点立刻开始大量暴露。在父子二人走出村子之前我一度相信后面会有让人惊喜的大场面看，事实上后面也的确有大场面看了，就港口一场，维持了几分钟，然后片子结束了。从离开村子开始意识到这可能只是个序章的不妙想法配合上不太够力的画面，许多浓郁的失落气息就扑面而来。大量角色面部特写和中镜画面让人恍惚觉得是在看什么动画的TV版而不是人在影院。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人设什么的甚至都可以不用太考究，但我进影院看一个题材是冒险和打的少年动画，希望看到的就是让人心旷神怡的场景、酣畅的战斗和节奏快一些的场面。《魁拔》在画面上没能满足我的这些期待，这跟是否国产动画无关，我来影院看动画不是为了吹捧谁或者相信谁，我只是希望看到能让自己觉得内心满足的东西。

说回到剧情部分，《魁拔》的编剧团队有九人之众，在同类作品里算得上是空前强大。有这么多专业人士参与的本作世界观、人设这些都不在话下。唯一比较可能出现的问题就是因为人实在太多了，哪一种意见想要说服别人都特别困难。我愿意相信《魁拔》的编剧团队在撰写世界观和历史事件年表等大背景的同时也认真探讨过很多次，关于这跟故事到底如何讲述的问题。很多人都说中国的影视创作——也包括动画创作都恨不能行，不是拍摄不行也不是表现能力不行，是基本的讲故事能力不行。《魁拔》最终选择了这样一个叙事方案，我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想要得到什么结果。但我相信在备选方案中肯定有比这个节奏更快，叙事更流畅的方案。所有看过《魁拔》的人都知道故事几乎只有三段——因为片长有八十多分钟，这三段几乎完全割裂的戏每一段都拖了良久，纠结又冗长的台词，反复挣扎的剧情。对于剧情部分我想说的是：咱不怕俗套，俗套没关系，再俗套如果节奏得当叙事流畅也会有很好的效果。咱怕的是搞不清楚主次，三场戏就想把人打动，就想完成情绪的转换和对接，就想让观众留下深刻印象，就想解释世界观里的大部分内容。不管是对于什么动画来说，这也都太过勉强了。搞不清起落转接，弄不明白大段落和小段落之间的节奏，我觉得在这些问题面前，画面方面的问题甚至都可以忽略了。为感动而战的话题不错，但这只有三段的剧情怎么也让人无法彻底感动。在一个剧场版动画里做了一个开放式的剧情主线，这本身就是一种充满了热血的举动。当然我不得不说这样的效果一定会很差，毕竟大家到影院来并不是为了看一个开头塞了海量信息，后面的故事又显得没头没尾的故事。对于广大的普通观众而言，这样的剧本甚至连合格的可能都没有。

没错在剧情中《魁拔》是讽刺了现实，而且是巧妙地绕过了一些目光去讽刺。遗憾的是这并不能意味着它的剧情就是成熟完整的，对于一个故事来说，附加价值应该是依附在故事主线上的。精彩的故事里附加了种种的人生观和世界观，也包含了作者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在《魁拔》中我们只看了相反的例子，也许是为了刻意宣读世界观，也许是为了强调热血能够搞定大多数困难，仅仅八十多分钟的动画里居然用了大量时间来搞这些。这样做的效果很明显，一方面大家都承认那些灌输的效果，一方面故事被这些附属价值搞得支离破碎。叙事的乐趣和跌宕起伏的剧情都变得遥不可及，大家只看到一个近似于平庸的冒险剧情开头，其中穿插了几个酷哥御姐们对着一根柱子自说自话的镜头。面对这样的剧情，观众心中的不满可能超过了画面品质本身，至少我是如此。一般来说即使是冒险风格的电影版动画也会把故事集中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矛盾环境中反复提炼，《魁拔》的核心主线却是显得过于随意且自由了。

唯一值得让人铭记的，也许就是拖沓的结尾港口战开头那一部分，以及最后那个情绪强烈反差的合体攻击部分。蛮吉反复自报家门和巨大谐阵的段落算是本片相当抢眼的亮色。这些场面让很多人感动到泪目，因为他们从其中看到了属于现实的影子，以及自己似乎已不再拥有的勇气和热血。将军和城管的嘴脸与现实接轨，纹耀和“上船”似乎也在传达非主流与主流群体之间的隔阂，以及这个社会上某些不受待见却拥有能力的群落。只是表达仍略显刻意，刻意到了台词中的一些自我感觉良好会小小流露的程度。都说细节决定成败，这些细节冲淡了情绪的过度的自然感觉，使得整个剧情的情绪部分显得仍有一些突兀。当然最大的问题仍是整个动画中只有差不多三个事件，对于大多数期待一部热血动画的观众来说，这结构实在是太过简单了，节奏也太过拖沓了。

《魁拔》的整体世界观和历史事件对整个故事的只是做了一个简单补充，并没有起到太多作用。这部动画电影的核心内容相当简洁，当然我也相信制作的确耗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来完善它，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就要一味颂扬或是贬低。客观冷静习惯自省的创作者才是这个时代我们最需要的，了解市场并引导市场，和观众同步又能超越观众的理念，创造感动并投入到感动中。这些说起来简单的东西做起来又何其艰难，在谈到《魁拔》作品本身时有些狂信者的激烈反应让人无奈。不管是它是不是从那些游戏、动漫作品中汲取了营养，也不管它到底有多艰辛，如果连负面的声音都不让谈及，那这个话题也许以后可能很多人都不愿再度谈及。我以前一直觉得有句话很搞笑，现在觉得它是真的，一个脑残粉等于十个专业黑。那些黑《魁拔》的和一些试图证明《魁拔》全面优秀的人对比起来，还真是后者更容易让人心生反感。中国动漫坎坷也好艰难也好这么多年折腾过来了，没有玻璃心也不怕评论，怕的是没有人说没有谈的自成一体。看到票房大家应该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小，刻意维持着少女茶会一样的和睦气氛和吹捧到底对自己有多少好处？我不知道，我希望那些不容许说一句负面意见的人能知道。对于国产动画，我们买票进场看它，支持它的票房也提供自己的见解并尽量客观，这就是支持它的最好方式。

《魁拔》是好作品，不是优秀作品，缺点多过优点。不知道那些热爱这部动画的人能不能接受这样一个结论——无论它的世界观和剧情还有人设如何超过同类国产动画。你不能因为你的邻居都是些白痴就觉得自己聪明绝顶，你看天宽地广的世界，站在那里你要经历更多人打量的目光。那些目光带着明显的挑剔，因此你必须做得更好，表现得更坦然。

路还很长，冒险才刚刚开始。

好运，请继续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