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您尚未登录:请 登录 | 注册 | 标签 | 帮助 | 小黑屋 |


发新话题
打印

[剧透] 细节与情绪 | 感动在《八月》

细节与情绪 | 感动在《八月》

2017-03-25 Leon 窄门与刀锋

本文轻微剧透,请酌情观看

塔可夫斯基说:“一部成功的电影,其行为和风景的环境设置总是成功的,总能引发起我特定的回忆和诗意的联想。”在我看来,用这句话来解释80后导演张大磊的处女作的成功是合适的。这是一部黑白电影,不知道是导演是在向影响他的小津安二郎、塔可夫斯基还有伯格曼致敬,还是他多少相信美国摄影师沃克·埃文斯(Walker Evans)的那句“色彩是鄙俗的。(Color if vulgar.)”在我看来,这个年代使用黑白拍摄电影,从导演的愿望来说多少都有些想与艺术女神更加亲近的因素——事实证明,最终不管是从黑白还是彩色这种技术上的形式上,还是从影片本身所蕴藉的属于内容的形式上,这部电影都做到了。

对于这部带有自传性质的电影,我非常佩服编剧兼导演张大磊本人对自己少年时期记忆挖掘所达到的深度和广度,也正是这深度和广度为他给我们重建一个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的北方电影厂大院形成了可能。深度表现为细节的详细与准确程度,广度则表现为这些细节所归属的形式:画面的、声音的和台词的。
画面的:居民楼前支起的简易凉棚下的台球案子,夏日夜晚路灯下三五个围着象棋盘的叔叔大爷,昏暗灯光下追逐嬉戏的孩子们,白色的确良衬衫,男同胞们不管长幼腰间那一串长长钥匙链拴着的钥匙(钥匙一定是塞进裤兜里的),楼栋口前坐着帆布折叠板凳扇着扇子的老奶奶们,夹在父亲怀里坐在父亲自行车横梁上的儿子,少年喜欢的“一步两阶”的上楼方式……

声音的:房间里广播放出的绵绵的《不要问我太阳有多高》,风吹在高大的槐树上的沙沙声,闷热夜晚知了的嘶叫声,饭店里女声纯美的《我听过你的歌》,床头机械闹钟的滴答声,家里大人聚会时孩子玩电子游戏《功夫》的BGM,工友们一起高歌的《你在他乡还好吗》……

台词的:坐在沙发上洗脚的父亲拿起暖瓶对母亲说的“我都倒上了啊”,父亲给儿子在厨房门口留的字条:“饭在锅里,我去厂子了。爸”,在纺织厂下岗后的姨夫:“三十年工龄都换成毛线了”,打扑克时“我的圈儿(Queen)”“去一边儿扇(shān)子去”,吃完晚饭儿子的“妈,我下楼玩会儿”……

作为一个经历过这个年代的人,这些细节全部都引发起了我“特定的回忆”,在此之余我畅想并怀恋那个年代人的单纯,生活节奏的缓慢,邻里之间的紧密,人与人之间的真诚——“诗意的联想”。

塔可夫斯基还说:“最美好的要数童年的记忆。的确,回忆要经过加工,才能进行艺术再现。重要的是,不能丢失那种独特的情感氛围,否则,充满各种细节的回忆重现只会让我们失望而已。”塔氏所言的“独特的情感氛围”,我理解就是情绪,即夏目漱石在论及文学时的“f”。夏目漱石认为文学就是F+f,F是“认识的因素(知性的因素)”,f则是“情绪的因素”。《八月》这部电影在我看来最成功的地方就是对情绪的处理,尤其是三个场景,让我泪流满面甚至痛哭流涕,我想谈谈这三个场景。我是在写这篇文章时才突然意识到这三个让我流泪的场景分别表现的是爱情、友情和亲情。

第一个场景,在电影厂担任剪片员的父亲带主人公小雷去电影院,观看的电影是冯小刚导演的《遭遇激情》,镜头在小雷和父亲身上切换,声音只能听到电影的对白。小雷,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对这种爱情故事片毫无兴趣,昏昏欲睡,其实已经睡着了;父亲则看得满脸泪花,让我流泪的并不是父亲流泪的场面,而是《遭遇激情》的对白——里吕丽萍扮演的身患绝症的少女在临终前给男主人公留下的录音遗言,吕丽萍用她那慵懒、随性、赖赖唧唧的北京方言真诚地道来对男主人公的爱意和感激……啊!少女、爱情,这多么美好,可这少女和这爱情都已不在了,这遗言如《茶花女》中玛格丽特给阿尔芒的遗书一样,让我们为真挚、高贵的爱情热泪盈眶——此刻,《遭遇激情》里的男主人公的情绪,观看《遭遇激情》的《八月》里的父亲的情绪,观看《八月》的我的情绪,甚至一百多年前远在法国的小仲马的情绪,被张大磊导演这一个电影中的场景连接到了一起,我们藉着这种情绪的连接,感受到了人类共有的最美好的情感,随着泪水而来的不止是感动,还有一种审美的愉悦。

第二个场景,工厂改制以后,父亲无奈要去外地工作,临别前与三五好友聚在家里吃炭火火锅,觥筹交错掩映不住在时代的变迁面前每个人的失落与彷徨,其中一位父亲的好友举起酒杯:“我们以前那么长时间都在一块儿,现在转制了,出来自己干,我们都会好的……”声音里满是伤感、迷茫和不自信,但是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他也实在是勇敢和硬气不起来;这时候,母亲从外面给大伙加了些菜进来,几个“叔叔”都表示不吃了,每个人都低下了头,短暂的沉默——这个时刻,刚才举起酒杯讲话那个人的全部情绪就在整个空间弥漫开来了,每一个在场的男人都被这情绪“传染”了,甚至包括银幕前的我——过后,一人用蒙语哼唱起了腾格尔的《母亲》,“在那云雾迷漫的大地上,我从你怀里来到人间”,接下来所有男人都一起跟着唱:“在我幼小的心灵里,你给我播下了人生的希望……”看着字幕上的汉语歌词,听着蒙语那沧桑辽远的发音,我落下了眼泪——为和朋友一同经历过的美好时光,为在现实面前无力的友情,为男人们(包括我)此刻情绪的连接。

第三个场景是本片唯一的彩色镜头,即全片的结尾——父亲跟随剧组去沙漠外景做场工,常年在外,托回家的同事带来的录像带,里面有父亲工作时的影像。小雷和母亲拿到录像带,母亲不太熟练地操作录像机开始播放,母子俩在沙发里定睛凝视,画面由黑白切换到彩色,即录像带中播放的内容。狂沙乱石下,从影像中剧组人员的衣着可以看出温度非常低,摇晃的镜头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聚焦到父亲身上,可见父亲只是一个小人物。最后镜头终于来到父亲身上了,此时正赶上父亲穿着军大衣提着道具在寒风中向前奔跑,感觉到有人在拍他,父亲回头看了一下,摄像师让父亲说点什么,父亲棉帽下冻得红通通的脸上泛起腼腆、拘谨的笑容,执意什么也不说,摄像师又叫了一声,父亲回头对着镜头略带紧张地浅笑一下马上就回头继续朝大队人马所在下一个拍摄场景奔去了。影片到此终结。银幕上打出了几个字:“谨以此片献给我的父辈们”,看到这里我的眼泪如如决堤般涌出,为父亲那腼腆、拘谨甚至紧张的笑容所传达的情绪,这里面有着生活的辛酸和不易,但是作为男人这种辛酸和不易是不能外露的,只好在妻儿面前把它们隐藏在那腼腆、拘谨甚至紧张的尴尬笑容之下——亲情的伟大。作为一个儿子和一个男人,这一刻,我的情绪和他连接了。题外话,张大磊也争气,长大做了导演,还拿了金马奖,“子承父业”还有声有色,让人佩服。

叔本华在《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中说:“艺术把现象中的惝恍不定的东西拴牢在永恒的思想中。”我想用这句话来形容《八月》这部影片中对情绪的处理是恰当的,导演正是把这些“惝恍不定的东西”(情绪),拴牢在了“永恒的思想”(爱情、友情、亲情)中——这是本片艺术上的成功之处,也与前文所述的塔可夫斯基的“回忆要经过加工,才能进行艺术再现。重要的是,不能丢失那种独特的情感氛围”完全契合。

有人认为这部电影的主角是十二岁的少年小雷,我认为不是这样的,这部电影真正的主人公是父亲,也是成年后的小雷,也是与张大磊同龄的你我他,我们在这部电影里看到的不是少年时代的小雷的生活,看到的是父亲这个男人的爱情、友情、和亲情,这些也是已经成年的我们有了自己的经验和体会的东西,我们为之落泪的不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简单和美好,那些只会让我们泛起怀念和伤感的情绪,仅此而已,真正打动我们心灵让我们流下眼泪的是影片中父亲这一角色所经历的爱情、友情和亲情和我们的连接——这样的影片好像一列火车,载着我们最终抵达人性之旅的终点站——艺术。

最后,因为我基本看过侯孝贤的所有电影,所以讲几个我观察到的本片与侯孝贤的电影有关的小花絮吧:影片一开始电视机播放的电影是侯孝贤的《童年往事》,辛树芬那张俏丽的脸实在让人过目难忘,侯孝贤应该是对张大磊影响最大的华人导演,这一场景应该是张大磊在向候导致敬;在影片中,我们也可以看到一些侯孝贤电影的影子,比如固定机位的长镜头,定格在一扇门的,人物在这固定的镜头里走走停停进进出出,故事就讲出来了,这是侯孝贤擅长的;最有趣的是姥爷这个人物,有一段是姥爷教育父亲要端正对下岗转制这个事情的看法时的讲话,这段姥爷的扮演者在念白时有磕绊,语言重复,明显给人以非演员背台词的感觉,这也是在侯孝贤的电影里可以看到的,因为侯导喜欢使用非演员这一习惯是出了名的,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我要那个真实,我感觉演员做不到,就用非演员。”“因为起源的时候都是拍现实的,成本很低,用很多非演员在演电影。非演员不能让他背台词,一背就是一个灾难!(笑)”

这部电影,推荐给所有我的同龄人,尤其是1982年出生的男同胞,因为我们与导演张大磊同年出生,现在同岁,我们可以更容易建立情绪上的连接。

https://mp.weixin.qq.com/s?__biz ... 5821589b46696f78#rd


TOP

求下载连接



TOP

发新话题
     
官方公众号及微博